来源: 作者:Lori Gottlieb 2017-04-14 11:27:19
无私与自私
这也许就是丽齐那样的病人最终会出现在心理医生面前的原因。
“即便拥有世界上最优秀的父母,你还是会经历不那么开心的时光,”洛杉矶家庭心理师杰夫·布卢姆说,“一个孩子应该体验正常的焦虑,才会有适应性。如果我们希望孩子长大后更加独立,就应该每天为他们将来的离开做好准备。”
一个莫大的“如果”。
布卢姆相信,我们很多人根本舍不得孩子离开,因为我们依赖他们来填补自己生活中的感情空洞。
不错,我们在孩子身上付出了无数时间、精力和财富,但那是为了谁?
“我们把自己的需要和孩子的需要混淆了,并认为这是最佳育儿之道,”布卢姆说着叹了一口气。
我问他为什么叹气,他解释道,“目睹这种现象令人伤感。我曾无数次告诉家长,他们因为自身的心理问题而在孩子的感受上投入过多关注。如果一个心理医生告诉你——你需要在孩子身上少花精力的话,你应该知道问题已经很严重了!”
去年十月,在为《纽约时报杂志》撰写的一篇文章中,路易斯安那州一名妈妈瑞内·巴彻描述了送女儿去美国东北部上大学后她的空虚感。
巴彻本来想从其他身为人母的朋友那里得到一些安慰,没想到人家正忙着给孩子的大学宿舍买冰箱,或者冲回家帮助中学生孩子关电脑。
于是巴彻也不时去女儿宿舍,找各种借口挑剔女儿的寓友,以帮忙搬家为由待上很久,开始她辩解说是为了女儿好,但最终承认:“人家所说的‘直升机父母’就是我这种人。”
巴彻这样的妈妈并不罕见。
莫格尔说,每年开学时,父母们赖在校园里不走,大学管理者不得不动用各种招数“驱赶”新生父母。
芝加哥大学在开学典礼结尾时加了一曲风笛演奏——第一曲带领新生到下一个活动场合,第二曲意在把家长从孩子身边赶开。
佛蒙特大学聘用了“家长驱逐员”,专门负责把紧跟不放的家长挡在门外。
很多学校还指定了非正式的“家长接待院长”,专门对付难缠的成年人。
近几年有很多文章探讨为什么那么多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拒绝长大,但问题往往不在于孩子拒绝分离和个体化,而在于父母阻挠他们这样做。
“被爱和被时时监控之间是有区别的,”丹·肯德隆说。他承认甚至连他自己都在纠结当中。“我马上就变成空巢家长了,”他说。“有时我都想把孩子的大学申请表给烧了,这样我就有人陪伴了。
我们的社区比以前小了——我们成年后几乎与世隔绝,更多的人离婚——我们真心想与孩子相处更多时光。我们渴望甚至有赖于他们把我们当成知己,而不是仅仅要他们感念我们。
我们每天和孩子互发多条短信,如果错过了短信就会怅然若失。所以当孩子为小事求我们帮忙时,我们不但不生气,反而鼓励他们这样做。”
繁忙的工作加剧了这种现象。
“如果你每天只能跟孩子相处20分钟的话,”肯德隆问,“你是想因为他没收拾好房间而跟他拌嘴、让他生气呢,还是一起玩儿个游戏?
我们不再给孩子立规矩了,因为我们想让我们的孩子时刻喜欢我们,尽管有时侯让他们受不了我们其实对他们来说更健康。”
肯德隆还观察到,由于我们比祖辈生的孩子更少,每个孩子都变得更加珍贵。与此同时,我们从孩子身上索求的也更多——更多陪伴,更多成就,更多幸福,在此过程中,无私(让孩子幸福)与自私(让我们自己高兴)界限越来越模糊。
“我们希望孩子过着我们心目中的幸福生活———做一个幸福的银行家,幸福的外科医生,”巴里·施瓦兹说,尽管那些职业“不一定让人幸福”。
至少对于一部分父母来说,如果孩子在沃尔玛当收银员,他们不会那么高兴,哪怕孩子脸上每天都挂着笑容。
“他们高兴,但我们不高兴。”施瓦兹说,“尽管我们说对孩子最大的期望就是他们幸福,我们会竭尽所能帮他们获得幸福,但父母的幸福该终于何处,孩子的幸福该始于何处,我们并不清楚。”
施瓦兹的话令我回忆起和一名夏令营营长的对话。
她当时在对我介绍我儿子那个年龄组的活动,当说到篮球、T-ball、足球等时,她飞快地说,“当然都是非竞赛性的,我们不鼓励竞赛。”
我忍不住笑起来,竞赛原来是洪水猛兽啊,孩子们避之惟恐不及。从心理分析的角度看,这是不是家长们化解自己竞争天性的手段呢?
我们采纳的其实是“鱼和熊掌兼得”的态度:既渴望孩子取得高成就,同时又不要他们付出取得那种成就所必须的牺牲和挣扎。
温迪·莫格尔说,在她接触的家长中,有不少人为了孩子能在家庭作业上多花时间,连最基本简单的家务事都不让孩子做。
这些家长到底是太放纵了(不用做家务),还是太狠心了(教导孩子好成绩比做一名负责任的家庭成员更重要)?
莫格尔和肯德隆同意,无论表面形式如何——偏执于快乐还是偏执于成就——家长的过分投入都是在制造自恋的一代,这对我们的孩子来说是伤害。
选择与安全感
讽刺的是,在很大程度上,自信与一个人将来会否开心关系不大,特别是当自信心来自不停的宽容和表扬,而不是来自真正的成就时。
琼·图文齐说,研究表明,能预示一个人将来是否充实和成功的是坚定性、适应性和接受现实检验的能力,具备了这些品性,人们才能顺利过日子。
但是现在,很多孩子没有机会学习这些品性。
幼儿园老师简对此深有感受,她举例说,一位母亲送孩子来上学,她忙着签到时,孩子跑到一边玩,跟另一个孩子发生了冲突。她的孩子先拿到了卡车,但另一个孩子把它抢走了。
两人争吵了一会儿,那个孩子拿了一辆旧卡车扔给她的孩子。她的孩子看到取胜无望,也就接受了这种安排。
但妈妈不干了,跑过去讲道理,说“这不公平”,要求那个孩子把卡车还回来。
“你看,孩子本来没事了,她的孩子很有适应性,但她破坏了这一切。我们的确教孩子不要抢玩具,但这种事时有发生,孩子需要学会自己解决问题。”
另外一位从教17年的幼儿园老师则说,这些年来,父母越来越多地干涉到孩子的成长之路。“入学之后,孩子会意识到自己不是世界的中心,这对他们来说是有好处的。
“因为在某些时候,别人的感受的确比他们的更重要。”这位老师还说,还有很多父母,自以为设定了限制,事实上却没有。
当孩子缠着要买冰淇淋,家长先是拒绝,几经谈判后却让了步。“每年都有家长找到我,问‘为什么孩子不听我的话?为什么她不能接受拒绝?’我会说,‘孩子之所以不能接受拒绝,是因为你们从来不拒绝。’”
巴里·施瓦兹认为,那些充满爱意的父母每天给孩子很多选择,结果却出乎意料。“我们这个时代的理念是:有选择是好的,选择越多越好,”他说,“但这不是事实。”
当选择更少时,孩子更有安全感,更不焦虑。较少的选择帮助他们专注于某事,这正是日后生活所需要的。
研究显示,专注于某项工作给人更大满足感,那些总是面对很多选择的人常常落在后面,”施瓦兹告诉我,“我的意思不是说别让孩子尝试各种兴趣或者活动,而是应该理性地给予他们选择。
很多父母告诉孩子,‘你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可以随时退出,如果不是百分之百感兴趣,可以去尝试其他。’那么,当他们长大后以同样的方式生活,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他在斯莫沃斯大学毕业班的学生身上看到了同样的现象。“他们不能忍受这样的想法:选择一种兴趣或者机会就要放弃其他,所以他们花费多年,希望能找到完美答案。他们没弄明白,他们应该寻找‘过得去’的答案,而不是完美答案。”
而当我们给孩子提供无数选择的同时,就向他们传达了这样的信息:他们有资格过完美生活。恰如哈佛心理学家丹·肯德隆所言:“当他们感觉不爽,就会有另外一种选择摆在面前。”
莫吉尔说得更坦率:父母用丰富的选择造就了焦虑而又有优越感的孩子,她称之为“残废的皇族”。
作为一名母亲,我对此再熟悉不过。
我从来不对儿子说:“这是你的烤奶酪三明治,”而是说:“你想吃烤奶酪还是鱼条?”周六我会说,“你想去公园还是去沙滩?”
和许多父母一样,我一直以为给孩子多种选择可以培养他们的力量感,让他们觉得自己更有控制力。但施瓦兹的研究表明,太多选择可能会使人更加沮丧,更加失去控制。
这是可以理解的。我还记得自己那天走进书店,看见那么多育儿书籍时,所感受到的压迫感和焦虑感。如果选择不是那么多,事情将变得更加简单———特别是在根本没有完美育儿法的情况下。
父母的焦虑之下潜藏着一种信仰,那就是:如果我们做对了,孩子不仅会成长为快乐的大人,而且会成为让我们快乐的成年人。这是一种误会,养育虽然重要,却不能胜过天性,而且不同的养育方式适用于不同的孩子。
我们可以让孩子接触艺术,但不能教给他们创意;我们可以保护他们免受下流同窗、糟糕成绩等各种因素的伤害,但在人生中他们总会遇到不快。
事实上,在不遗余力为他们提供完美童年的时候,我们让孩子的成长变得更加艰难。
就像温迪·莫吉尔说的:“孩子不是我们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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