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灰小传》下(4)
(二十一)
毛大婶和阿咪下楼转了转,发现周围暂时还没有布置警力,只有一名警察在胡同口站岗。于是毛大婶让阿咪跑回家叫它们下来,自己走向那位警察。
“警察同志,能帮我个忙吗?”毛大婶晕晕沉沉地说。
“当然可以了大娘,您怎么了?”警察关切地问。
“可能是我的高血压又犯了,刚下楼就不行了,麻烦你扶我到社区诊所行吗?”毛大婶扶着墙说。
“没问题。”警察一边扶着毛大婶,一边拿出对讲机。
毛大婶知道他要叫人过来替他站岗,所以故意向前一趴,警察下意识地丢掉了对讲机,双手搀住了她。
“谢谢你。如果你的工作重要,我就自己去吧。”毛大婶颤颤巍巍道。
“不要紧,耽误一会没关系,我送您过去。”警察搀着毛大婶,慢慢朝诊所走去。
毛大婶引开了警察,阿灰它们趁机跑了出来,与阿咪道别后,匆匆踏上了逃亡之路。
由于警方还没有将平安街全部封锁,加之阿灰对通往郊区的大小路段都十分熟悉,所以它们有惊无险地逃出了平安街。
“总算逃出来了,累死我了。”阿猪躺在了地上。
“我们该去哪?”阿点问。
“管他呢,反正不回去了。”阿贝说。
“要不都到我的老家去吧!”阿灰一提起老家显得格外兴奋。
“有好吃的吗?”阿猪问。
“当然有了,都是城里吃不到了野味,纯天然的!那里有爬不到顶的山,有吃不完的果,有喝不干的泉,有跑不到边的田野,还有许多快乐的小伙伴。在那里,人都非常友善,我们在他们眼里不是宠物,而是真正的一个家庭成员。他们上田耕地,我们看家护院,虽然吃的不如他们好,但却没有一点卑微的感觉。我们一起去吧!”阿灰绘声绘色的将家乡描绘了一番。
“太好了!我跟你去!我要找户既疼我又不会骗我的农家。”阿猪跳了起来。
“估计他们直接把你当猪来养了,哈哈!阿灰,我也跟你去!”阿贝道。
“我也去。”阿点说。
“我跟着大家,到那里我一定要做一名真正的牧羊犬!”阿洋说。
它们又恢复了轻快的步伐,一路向北。
“阿灰,你好几年都没回去了,你的伙伴们还认识你吗?”阿猪问。
“肯定认识,因为它们的模样我还都记得清清楚楚。”阿灰自信道。
“有没有青梅竹犬的老相好啊?”阿点问。
“没有,那时候还很小呢。”阿灰有些害羞道。
“阿灰,有句话我一直想问你,但总是不好意思开口。”阿贝忸怩道。
“什么呀,那么不好开口?”阿灰问。
“这也是刮到我耳朵里的,你……你和阿咪……”阿贝一触及到感情问题就变傻。
“你不是都看到了吗?我和它只是好朋友,在我最饿的那段日子里是它帮的我,它说同类要互相帮助,还鼓励我继续做平安街的卫士,可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回平安街。”阿灰又默默地垂下了头。
“还惦记着阿咪啊?别想了,到了村里让阿灰给你介绍个更好的,是吧阿灰?”阿猪说。
“可以啊,不过这方面我不在行。”阿灰很憨厚地一笑。
“阿灰,村里有电视吗?”阿洋问。
“你也太小瞧现在的农村了吧,如今有钱的都在乡下,他们才不会挤在空间狭小、空气污浊的城里呢。”阿点说。
“阿点说的差不多,村里都盖起了小洋楼,洋花园都比你们家的那个要大。”阿灰说。
“Great!”阿洋高兴道。
“阿灰,你主人不还在城里吗?你到村里有地方住吗?”阿猪问。
“我在的那户人家有四口人,城里的是老主人,他的儿子和儿媳妇都在南方打工,孙子去年考上了大学,开学前还到城里看过我一回,给我带了许多我最爱吃的东西,临走时还哭了。”
“那家里肯定没人住了,我们可以住进去,顺便帮他们看家。”阿点说。
“嗯。”阿灰点点头。
走着走着,阿贝突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阿贝?”阿点问。
“我要回平安街,不能和你们一块去乡下了。”阿贝说。
“为什么啊?”阿洋惊讶道。
“还不是为了阿咪。”阿猪说。
“是为了我的小主人,如果她看不到我,会考不上大学的。”阿贝说。
它们都没有说话,都默默地望着平安街的方向。
“那好吧,你多保重,有时间到乡下来找我们。”阿灰拍了拍阿贝的背。
“一定会的,你们也要保重。”阿贝流着泪与它们一一拥抱道别,然后踏上了返程的旅途。
它们望着阿贝渐渐消失的背影,面无表情。
又走了一会,阿点也停住了,它说:“我想了想,我不能离开我的主人,眼看他们就复合了,如果没有我帮他们联络,可能永远都不会走到一起了。”
阿点也走了。
没过多久,阿洋也决定离开,它说:“我现在一闭上眼就会想起我的主人,其实他很可怜,没有老伴,孩子在国外,当初他选择回国是因为他在那里处处不适应。他常常因为孤独而独自哭泣,每天都对着我说很多心里话,回国时他什么也没带,就带来了我,他说我就是他以后的伴。我真的不能离开他。”阿洋流下了眼泪。
“我住过你的卧室,知道你主人为你付出了很多,你应该回去,我们后会有期。”阿灰与阿洋相拥而别。
“阿猪,你不回去吗?”阿灰问。
“不回去!他们想赶我就赶我,想留我就留我?没门!何况他们也没说叫我回去啊?我们走!”阿猪毅然决然地大步向前。
(二十二)
警方接到举报电话,得知阿灰它们已逃出平安街,于是马上派出了两辆警车八名警员火速追赶,侯队长亲自挂帅。
警车在阿咪家楼前呼啸而过,阿咪本已提到嗓子眼的心几乎就要跳出来了,此时已帮不上忙的它只能为它们默默祈祷了。
“侯队,这次抓狗用麻醉枪还是直接上手枪?”一名警员问侯队长。
“其它的用麻醉枪,阿灰直接用手枪。”侯队长望着车窗外说。
“Yes,sir!”
说起侯队长,他可是个不同一般的狠角色。他有一只比警犬都灵的鼻子,有一双比鹰都敏锐的眼睛,有两条比鸵鸟都善于奔跑的腿,有一颗比豺狼都冷酷的心。除工作外,他基本都是跟动物打交道,什么打鸟逮兔子钓老鳖,洋洋一流,动物在他手里可谓服服帖帖。从警以来,他总共为平安街铲除“疯狗”近百条,被誉为“打狗英雄”。要不怎么说他那条比猴都灵活的阿圣,再能也飞不出他的手掌心。前些日子,阿圣被一只大公鸡狂追百十米,本来就经常受惊吓的它落下了精神病,侯队长一怒之下将那只公鸡宰了,亲自给阿圣做了鸡汤来为它补体招魂。可谁知阿圣猴心不改,刚恢复了七八成就爬树掏鸟窝,结果摔了下来,多处骨折不说,神经系统严重受损。侯队长通过社会关系请来了附近最有名的兽医、动物心理专家和骨科大夫为阿圣会诊,虽说身体已无碍,但神志已很难恢复,基本上成为了一条疯狗。动物心理专家委婉地说:“你家阿圣真要去西天取经了。”打了无数条疯狗的侯队长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爱犬竟也成了疯狗,也凑巧在这时,他接到了缉拿阿灰它们的指示,一肚子的火气终于找到了倾泻的对象。
刚出平安街,他们就沿途捉住了正往回赶的阿贝、阿点和阿洋,又向前开了一段后,侯队长下车走到了路边的草丛里。
“看到它们了侯队?”一名警员问。
“我根据刚才捉到的最后一条狗的行进速度推算,它们应该走到这里,而且附近只有这一片能够藏身的草丛,所以我敢肯定它们就在里面。小涂,你带两个人立刻将草丛北面的出口封锁住;小苟,你看好车上的狗,继续巡视路面;其他人和我一起对草丛展开地毯式搜索,注意,动作一定要轻,不要一听见动静就开枪,一定要看准,明白吗?”侯队长布置道。
“明白!”
“行动!”侯队长一声令下,围剿展开了。
狗能嗅出人的气味,但侯队长却能嗅出狗的气味。他出警时从不带警犬,不仅因为他的嗅觉灵敏,更因为他怕狗会因动情心而误事。
他轻轻拨开杂草,双眼环视四周,两耳兼听八方。突然,他只觉脚低一陷,好像踩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一抬脚方知,是一坨狗屎。他没有生气,反倒像踩到钱包般兴奋。他将一根手指插到那坨大便里,不由自主地笑道:“很热乎啊,你们跑不了了。”
侯队长仔细查看了杂草的倒伏情况,并顺着它们留下了蛛丝马迹向前搜寻,终于,他看到了阿猪那肥硕的屁股。他慢慢走到阿猪的身后,然后一把掐住它那粗实的脖子,阿猪大叫一声,向后用力挣脱,但此时侯队长的脚已经卡在了它的屁股后面,顿时动弹不得。
阿猪也被关到了警车上,只有阿灰还在与侯队长苦苦周旋。
“阿灰,我看到你了,不要再躲了。”侯队长用障眼法诱使阿灰活动。
此时,包围圈越来越小,他们的动作也越来越慢。
他们将包围圈缩到了半径不足两米的密草丛里时,侯队长下令停止向前,然后掏出枪,朝地上打了一枪,可未见里面有动静。这让侯队长很是疑惑,心想,难道这个阿灰是聋犬?于是他们继续缩小包围圈,可直到四人撞到一起也没在里面发现阿灰。
“妈的,没想到竟被一条狗耍了!”侯队长颇为恼火,他大概不知道,阿灰就是从田间草丛里长大的。
“是不是阿灰已经跑了,阿猪因为行动迟缓留在这里了?”一名警员问。
“你说的有道理,可这里却分明有两种狗的脚印,你作何解释?采用第二套方案吧。”
“明白!”警员领到侯队长的指示后,立即向警车跑去。
侯队长也从草丛里撤了出来,神情严肃。
“烧!”几名警员用小型的火焰喷射装置向草丛里喷射火焰,枯草借着秋风瞬间化作燎原之势。
侯队长穿过马路,到对面的小商店里买了一包香烟,店主问他说:“警察同志,这片草丛里有什么?怎么既开枪又放火啊?”
“在你店前开枪放火你还不高兴?这不是预祝你们店‘名声在外、生意兴旺’吗?”
“也是也是,呵呵。”店主强作欢颜道。
“好好做你的生意,其它的少管。”
枯草很快就被烧完了。
“这下它死定了,你们今晚可以吃红烧狗肉了。”侯队长笑着对警员们说。
阿贝它们在警车上目睹了全过程,狂叫不止。
“还是没找到!”小苟报告说。
“什么?”侯队长一脸惊愕。
“怎么办,侯队?”小苟问。
“怎么办?你说怎么办?”侯队长有些生气,狂吸着香烟。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只要相持到晚上,阿灰就安全了。此时的它正躲在车底的轮子后面。其实在他们搜索草丛时,阿灰就故意留下了一些迷惑他们脚印,当他们缩小包围圈时,它偷偷钻到了车底,没想到最危险的地方却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就在这时,一位年轻的妈妈推着一辆婴儿车在对面的商店前停住了。
“宝宝乖,妈妈给你买好吃的去,马上就回来。”那位年轻妈妈将婴儿车放在商店门前,独自走进商店。可令她没想到的是,由于门前有些下坡,婴儿车开始移动了,缓缓加速朝路中央驶去。
店主看到后大声呼喊,年轻妈妈下意识回过头,尖叫着跑了出去,可是她已经无能为力了,因为飞驰而来的卡车距离婴儿车仅有几米之遥了。
侯队长闻声后立即向卡车打出停车的手语,可如此近的距离,踩了刹车也无济于事。
可就在这无比短暂的一刻、只容眨一下眼的一刻、千钧一发不容片刻思索的一刻,阿灰从车底冲了出来,像一颗出堂的子弹般朝婴儿车撞去,小车与卡车擦肩而过,缓缓地停在了迎上来的年轻妈妈手里,小婴儿依然在里面熟睡着,并不知道自己险些被死亡之神夺走。
卡车停住了,所有人呆住了,只有阿灰被高高地抛在空中。这一刻的阿灰在想什么?会想起小时候吗?那时的它调皮得很,整日与小伙伴们活蹦乱跳地嬉戏打闹,它们常常在田野里高高跃起,以为跳这么高就会舔到太阳。它还会想起什么?一定是阿咪给它抛送食物的时候,一个它所见过的最漂亮的狗喂给它所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它是多么的幸福啊。它还能想起什么?应该会有很多,可惜留给它回忆的时间太过于短暂了。
阿灰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流出的血在它的周身画了一个红色的圆,就像此时此刻天空中那个红彤彤的太阳。它静静地躺在中间,永远都不会觉得寒冷,永远都不会感到害怕。
阿贝、阿点、阿洋、阿猪,它们撕心裂肺地呼喊着自己的伙伴,希望它能醒过来,站起来。
年轻妈妈推着婴儿车跑到了侯队长跟前,拉着他的手激动地说:“太……太感谢您了,这一定是您训练出的警犬吧,真的太谢谢您了!”
侯队长没有说话,蜡像一般立在那里,好像魂魄还留在刚才那一刹那间,尚未附体。
“原来这家伙藏车底下了,够狡猾的。侯队,侯队,我们收工了。”小苟晃了晃呆滞的侯队长。
“你说什么?”侯队长回过了神。
“我们的任务胜利完成了,而且还省了一颗子弹。”小苟笑道。
“滚蛋!”侯队长对他怒吼道。
不觉间,夕阳已悄然落下,天空垂下了血红的帷幕。
(二十三)
各家媒体均将头条新闻由“运动会骚乱”换成了“阿灰的英勇事迹”,又有许多大媒体派记者赶赴大治,比报道运动会时的记者阵容庞大了很多。
得知此事后,阿贝的小主人写了一篇名为《低下我们高贵的头,给最好的朋友应有的尊重》的文章,并发动全校同学在网上大规模发布。此文很快便在社会上引发了极大的反响,全国各地的网民纷纷表示支持,呼吁全社会关注那些生活在人类社会里的动物们。
本已决定撤出投资的许多赞助商们又得到了一个宣传自己的大好时机,于是有多家大型企业联名发起并成立了“城市动物保护基金会”,让生活在城市里的动物有了生存保障。
“立碑?为一条狗立碑?”熊市长拍案而起道。
“塑像也可以啊。”秘书说。
“更不行!在市中心给狗立个像,成何体统?”
“我觉得也不妥,可这件事全社会都在关注,记者一直堵在门外,我们总要有所表示吧。”
“他们怎么不问问我亏了多少钱呢?”
“这件事的社会影响比亏的那些钱更有价值,可以借此事树立我市的良好形象,说不定我市还能成为和谐社会的标兵城市呢。”
“你小子怎么也替那条狗说话?哪个城市会让一条狗来树立形象?”
“赞助商已经联名成立了‘城市动物保护基金’,我们也顺水推舟做个表示,不就跟那几家大企业又紧密联系在一起了吗?再说说眼前吧,自从阿灰那件事后,平安街每天晚上都有许多狗彻夜狂叫,弄得满城不得安宁,您不会听不见吧。”
熊市长沉默了。的确,他在任的几年里,真正听进了群众几句话?更何况是一片犬吠声。
在随后的几天里,又有几条新消息出炉了:市里决定在平安街的中心喷泉里为阿灰塑像,不过增添了许多卡通元素在里面,使得阿灰看上去既勇敢又可爱;市里决心治理棚户区了,不过不用为旺仔俱乐部担心,因为大治市所有的流浪狗都被安排到了基金会开办的流浪动物收容所,据说龙兄虎弟刚到收容所两天,就被一对台商夫妇相中,住进了别墅;还有一条消息让人吃惊,侯队长决定提前离休,把大部分时间倾注在阿圣身上,希望它能早日康复。
阿贝、阿点、阿洋和阿猪依旧跟着主人生活,不过内心都多了一份自尊。阿仔并没有去收容所,而是独自踏上了远行的路,去开辟自己新的领地,打拼属于自己的江湖。
大治市的那家电影制片厂将阿灰的事迹写成了电影剧本,明年开拍,目前已在全国五个城市进行演员海选,据说届时会邀请到一位好莱坞的狗明星友情客串。
(二十四)
天还没有亮,阿咪朦胧中听到楼下有叫它的声音,它走到阳台向下看,发现阿贝嘴里叼着一支玫瑰花蹲坐在楼下。
“阿贝?你在干嘛?”阿咪顿时清醒了许多。
“阿咪,这支红玫瑰是我的小主人买给我让我送给你的,她说男子汉为爱情要敢说敢做。她还说红色代表爱情,虽然我们看不出什么是红色,但希望你能感受到我对你的那片赤诚的心!嫁给我吧!”阿贝擎着一双饱含深情的眼睛,渴望着阿咪肯定的答复。
毛大婶也被阿贝的叫声吵醒了,透过窗户观察着两个小狗的交谈,虽然她听不懂它们在说什么,但她知道这是一个浪漫而又甜蜜的时刻。毛大婶没有打断它们的交谈,只是默默地在看、在想。其实人和狗是一样的,都有向往和欲望,不应该为了自己而去剥夺它们。她与三个女儿关系不好,不是因为没有爱,而是爱得有些自私、有些狭隘。如今,阿咪又要面临同样的时刻,是放手还是强留?似乎毛大婶已经有了答案。她没有再看下去,而是微笑着回到了卧室。
“好吧!”阿咪给了阿贝一个响亮而又坚定的回答。
阿贝兴奋地嗷嗷乱叫,并在地上滚来滚去,像是一条上足了发条的玩具狗。
“嘿嘿,不过还有一个小要求。”稍微恢复平静的阿贝扭捏地说。
“什么要求?”
“你在我家的时候,名字要换一下。”
“叫什么?”
“辣妹。”